2012年7月7日 星期六

連綴體散文──漁村


漁村

    竹筏

  爺爺還活躍在海上的年代裡,船──幾十根漸褐麻竹綁成的,上頭豎著衣衫補丁的風帆。在鯨魚還稱不上稀客之前,沾著鹹溼、幻變無常的巨手推著筏,在粼光耀眼的不著邊際中追逐魚群,不管是鮸魚、鯧魚,還是冬至前後十日的烏魚,背負生計的討魚郎,說什麼也不肯讓妻小歡笑的良機從指尖溜過。
  等不及八月中秋就肆虐狂嘯的北風,以及開春後倏來倏往的風暴,讓富饒的魚鄉頓時成了刑場。船散、人亡,幾聲嗩吶的悲鳴,一陣招魂幡鳳舞九天之後,新筏下水,父死子繼,如同冬去春來,無言結局仍舊。風神小憩時刻,討海人好沒命地划、划向那個喜怒不定,時而湛藍,時而慘暗的宿命……
  今天,王永慶的塑膠管和日本的船舶機,早早蠶食鯨吞這片水域,爺爺的竹筏、蟲蛀、腐朽,終至判定死刑,連同古老的神話,選擇自由的機會,燒成了一日三餐……

    水鬼

  排在香火不斷、操生殺大權諸神之後,名叫佛光普照。
  是冥海中被遺忘,腳不點浪……
  這天,朦朧剩零星揚鬣飛蹄的雪駒,海天彷彿溶為一片,水面平靜無波,亮澄澄的圓月,孤獨尋找夥伴,刷上萬頃銀絹,索性熄掉煤燈,天地之間,只有咯咯泊泊的槳聲……才剛憶及七月肥美的蟹黃,不禁牽動嘴角,一定能賣個好價錢,孩子們的學費應有著落?突然,船首幾尺前的水面上,飄著……,順著船速,輕巧地蕩在前頭,只要伸手,一定可以拍拍他肩膀。為什麼現身?為何不說話?死死地伴著速度,一團黑影孤伶伶地在船首前飄呀飄的,咀嚼那濃黑的四周。一失神,影子又不見了……
  多年之後,父親提起這個海上的漂泊者,猜不透為何他要緊握一己的孤寂,是作弄人?還是懷著滿腹辛酸,踽踽獨行?也許他只能東遊西蕩,託身於風,竹筏上的人於他只如路人一般,月光之下,短暫的相遇。然而,漁網總得拋下海去。或許,有一天會與他寒喧。海,濃釅釅的又深藍了一層。

    蚵仔

  蚵仔喜歡鹹度適中的海水,海水也報以華爾滋的韻律。六月,大概是牠與海永訣的時節。
  收成時,先餵牠鹹水,然後趁牠芳口大開之際,再摻入淡水,吃得貪婪忘我的蚵仔,漲一肚子水,不明不白地被開腸剖肚,送上台北,赤裸裸的身子,軟趴趴地與冰塊為伍,摻和著汽機車廢氣和北臺灣的艷陽霪雨,弄成蚵仔煎,送入老饕的五臟廟裡。
  時序入秋之後,就會把蚵殼放入海中,海中的受精卵依附其上,漸漸地,蚵菌包住舊殼,殼成了下一代的子宮,生命在此輪迴。麻竹仍挺立大地,水鬼又添新面孔,裝上祖先的翅膀,飛過祖先飛過的天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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或許庸碌、或許滄桑、也許欣喜、也許永誌